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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不久之后,人类将与AI融为一体

当地时间8月28日下午,埃隆马斯克在旗下的Neuralink公司硅谷总部用直播的方式,向世界展示了其“脑机接口”技术的最新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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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uralink是一家科技创业公司,致力于将芯片与人类大脑连接,实现人类与AI共生。此次发布会上,马斯克展示了一块只有硬币大小,可以置于人们颅顶部位的芯片。它拥有1024路微型电极,这些电极被植入大脑,负责向芯片传输大脑信号和接收外界的刺激。

同时,马斯克还介绍了用于这款设备植入的手术机器人,能够完成开颅、植入感受器并进行黏合等所有步骤。“植入过程可以在不到一个小时内完成,不需要全身麻醉。”

在发布会现场,一群实验猪展示了这套设备的实际应用。这些实验猪之前由手术机器人将最新版的Neuralink设备植入大脑,于是它们的大脑活动信号可以被无线传输到附近一台电脑上。 通过收集小猪的大脑信号,电脑可以分析预测小猪身体部位的运动,预测值与实际值非常接近。

事实上,脑机接口的热潮从上世纪70年代就已经开始了。1973年,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研究人员就可以通过非侵入式设备用意念控制屏幕上的光标走完一个迷宫。而Neuralink的目标是将电极直接植入人脑内,并与脑神经元建立起微观层面的电极接口,从而直接从大脑读取以及向大脑输入信息。

尽管马斯克只是在这个领域迈出了一小步,但脑机接口行业必将带来一场颠覆性的革命。“人机共生”、“电子人”、“超级人类”等科幻概念可能将会实现。面对智力上越来越强大的人工智能,人类是否应该改造自己的生物体,利用机器让自己更强大,或者直接变成AI?

今天分享哲学教授陈嘉映先生2017年谈人工智能的一篇演讲。有关人工智能的发展与挑战,以及技术对人类自身的改变,哲学家也许会给你不一样的启发。

漫谈人工智能

陈嘉映

最近这些年,最火热的技术好像是两种:生物工程技术和人工智能技术。这两大门类的技术都很了得,不仅将大规模改变世界的面貌,而且将改变人自身。我常说,这是两面夹击,人工智能要把机器变得越来越像人,生物工程要把人变得越来越像机器。

我们街上的老百姓,说到人工智能,首先想到的大概是科幻电影里的电脑人。电脑真能变成人吗?

人工智能进步飞快,在很多特定方面已远远强于人类。但我以为,电脑不会成为人。人工智能跟人的智能有根本的区别。人类智能是有机体的智能,所以,人类智能连着意识,连着欲望和感觉等等。我们需要有智能才能制作衣裳,才能生火,而这智能是跟感知连在一起的。我们知冷知热,感知到降温了,于是要添加衣服或生火。我们之所以感知到降温了,那因为我们是恒温动物。温度计可以测量温度,但它不感知冷热。我们感知这个世界,因为我们是有机体,有血有肉,有各种各样的欲望。所谓智能,并不只在脑力里,智能体现在手和脚上,体现在人的方方面面,比如,体现在说话的声调里。

总之,计算能力这种“智能”跟人类智能不是一回事。人的智能跟感知连在一起,感知跟欲望连在一起,欲望跟血肉连在一起。智能在人身上很突出,但它仍然是人这个有机体的一个方面。

所以,我倒不像有些人那样担心电脑人有朝一日会统治人类。他们说,人工智能的威胁与原子弹的威胁不同类,原子弹的危险是毁灭人类,电脑人的危险是另一种,它们将超过人类,成为一个“更高”的群体,成为人类的统治者。可机器为什么要控制人类呢?人要控制别人,因为他要利用别人,人对人工智能毫无用处,他干吗要控制人类呢?人要控制别人,因为他害怕,人工智能没有fear,他干吗要控制人类呢?电脑人控制人类,那只是科幻电影的遐想。

我不怎么担心电脑会变成人,变成一种超级人类,然后来统治人。但我倒相信,人工智能技术会大规模地改变现有的人类,最后变得面目皆非。

人类发明各种技术,本来就因为技术可以代替人类劳动。但也有人担心,人工智能技术只有少数精英能够掌握,大多数人参与不到其中。一方面,他们的劳动将越来越“不值钱”。另一方面,他们的生活将越来越依赖于少数精英的发明。社会结构因此会发生巨大变化,只有少数人是有用的,大多数人变成了“无用阶级”。

我们也许觉得这是杞人忧天,不劳动了,还可以玩嘛。我们可以把世上的事情分成我爱干的和我不爱干的,有了电脑人,我们就可以把我们不爱干的事情派他去干,然后把时间省下来做我们爱干的那些事,比如说打球、听音乐会、谈恋爱。谈恋爱我就不派电脑人去,这么好的事派它去干吗啊?

我们是可以区分哪些事是我们不得不做,哪些事是我们乐意做的,但是这种区分挺有限的。比如说带孩子,换尿布不爱干,逗孩子笑爱干。但你不给孩子换尿布,逗孩子玩就没那么乐。好玩的事情怎么跟有点儿苦有点儿累的事情连在一起,我们弄不大清楚,但我们大致知道,你为孩子付出了很多辛苦,你跟他的相处就会有一些不同的品质。等到把不爱干的事情都交给机器人以后,剩下的爱干的事情的性质也会改变,你作为一个人的品质总体上也会改变。

我们劳作得很辛苦,难免有时会希望别人做这些工作我们来享受劳动成果。不过,如伯纳德威廉斯指出的,人并不是只要享受的生物,我们不仅希望获得结果,我们也希望这些结果是亲力亲为的结果。马克思认为,劳动创造了人,劳动是人的基本需求。劳动与享受割裂开来,劳动由机器完成,人单单享受结果,人的定义就改变了。

我们实际上正在经历这个过程。我们对世界的感知越来越集中到结果这一端。我们住在楼房里,不知道楼房是怎样盖起来的,打开餐盒,里面是大米饭,但我们没见过水稻长在地里是什么样子的。我们通过各种屏幕看到海底世界、太空、非洲的动物,世界各地的骚乱,但没有哪样事情是我们亲历的,没有哪样东西是我们亲力亲为的结果。不断进步的技术把人类劳动一项一项接过去了,我们不必经历劳动的艰辛就能够享受劳动的成果,这让技术乐观主义者欢欣鼓舞技术把苦活累活难活都干了,我们享受成果,有何不好?但事情还有另一面,那就是,我们只享受结果,不再能感知产生结果的过程。仅仅感受结果是薄瘠的感受,而我们的感受正在变得越来越保

人工智能发展起来,不仅社会结构会发生很大变化,人自身也会发生很大变化。技术不只是我们可加以利用的东西,技术改变我们自身。有一些改变是明显的。我们习惯了GPS定位,我们的方位感就可能退化。等我们习惯了让电子设备来采集关于自己身体的数据,我们对自己身体的感知很可能变得越来越迟钝。技术改变我们与世界相处的方式,随着与世界相处方式的改变,我们自己也在改变。

我不认为人工智能会演变为一种新人类,但人工智能倒是很可能把人变成新人类。

技术进步会改善人类生活,同时使未来面对更大风险。可我说的好像都是风险那一面。这并不奇怪。有人把知识人的任务设想为指导社会发展。我倒觉得,知识人从来没有成功地指导过社会的发展。社会自行发展。知识人的任务与其说是指导社会,毋宁说在于指出这个发展过程中的危险。是啊,社会自行发展,这可不一定是朝着良好的方向发展。

海德格尔就是这样看的,他说,技术是这个时代的存在天命,技术发展,你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技术仍将征服世界。是啊,人能够控制其他人,控制异端思想,唯独控制不了技术的发展。如果有一天,人类只享受结果,产生结果的过程都交给人工智能去施行了,真到了心想事成那一天,那么我们就不得不说,技术主宰了人。

借助技术,我们把过程和结果分离开来,我们只要得到结果就好了。这一点,在人工智能那里最为突出。

去年,AlphaGo战胜了李世石。有意思的不是人工智能赢了这只是早晚的事儿。我觉得最有意思的是,AlphaGo的设计者并不知道它是靠什么理路赢下来的。我跟围棋高手下棋,不论他多高,我们两个都是在用同样的“围棋语言”思考。而AlphaGo依靠的根本不是我们的思维方式,而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思维方式如果还叫它思维的话。

人们从各个角度思考人工智能,怎么提高人工智能的水平,人工智能会怎样改变我们的社会,改变我们自己,等等。我自己的兴趣则在另外一个方面。我更关心的是我们已有的东西,想要更恰当地理解我们已有的东西。比如,通过对人工智能的了解,更恰当地理解人类自己的智能。按现在流行的看法,人工智能的发展让我们看到,智能的本质是计算。我的看法正相反,通过围棋程序的发展,我们能够看得更加清楚,人类智能的本质并不是计算,而是对话,是互相理解。下棋是一种对话围棋也叫“手谈”。实际上,人的所有智能都是一种对话,哪怕我是一个人在思考。我独自证明了费马大定理,最后一刻我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什么?我看到了过程与结论之间的联系。因此,我明白了,我也可以让别人明白。然而,我们并不知道在AlphaGo那里,过程和结论之间是个什么联系。在我看,这才是人类智能和人工智能的本质区别。

上文节选自

《走出唯一真理观》

陈嘉映

上海文艺出版社/2020.04

本书是著名哲学家陈嘉映先生选编自己于2007-2018年间所作演讲、访谈与评论结集。“我个人想要的是,认真思考,认真表述这些思考,召唤爱思考的人来一道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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